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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为了自己而书尽六合?你真觉得这缘由能支持着你写罢整部天书?”那声音在心底叫嚣。
易情说,“是,我素来是个自私自利的人,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从心所欲。因我想看那人人完满的世界,所以便要写;因我欲看那穰岁丰年之景,所以也要写。我是为了自己,方才要写就整个世界。”
那声音似是无话了,良久方才对他道:“那你便去做罢,只是千万别忘了此时此日之话,千万莫要后悔。”
“不会后悔的。”易情说。“因为比后悔更甚的苦痛,我已吃过成千上万回了。”
内心的骚动就此平息。他站起来,向着眼前的混沌走去。墨色氤氲着,像在勾勒着他最想见到的图景。云水蓝的天穹,落雨的青山,润湿的草叶。蛩虫低吟,鸟鸣深窈,一道青石径直入山间。朴陋的山门,摇摇欲坠的荆梁屋。撑着皮棉纸伞的白衣女子,着道装的白须老头儿,慵怠的弟子,笼里上蹿下跳的鸹鸟与白兔。容姿俊丽的赤服少年在三清殿外等着他,笑容温煦生光。从一开始,他们便是他欲铸成的神迹,之死靡它。
他向前迈出一步,混沌开始漂浮,晦暗之处仿佛在惊恐地避让他的脚步。于是混沌里像有了明亮,星芒汇聚在一起,映照他的前方。
易情向前走去。
他明白,前面等着他不再会是苦痛,而会是光。
——
岁如流水,凡世中千百年已过。
世间安闲恬和,虽偶有兵马,可终究会平息。凶年偶会到来,但在那之后便会是丰年。少有人再去究那古时异话,细察是何人分得天地,偶有人对此有兴致,却也只当其作茶余饭后的谈资。在世人心里,神明虽未泯灭,却大多已是古旧之事。“锲而不舍,金石可镂。”比起神佛,时人更信此话。
十二月廿四,淮阴,一道委巷中。一位着直裾深衣的儒生模样的青年在陋庐中执帚,昨夜下了雪,像铺着满地白毯,天色濛濛的发青。柴扉上传来轻叩声,青年抬首望去,只听得有人在扉外道:
“叨扰了,射阳先生在否?”
青年走过去,放下笤帚,开了柴扉,门外站着一个蓑笠少年,一身雪白道衣。青年愣了一愣,道:“舅公已故去三年了。”
那道衣少年听了,似是有些茫然。青年打量着他,心里亦是一片迷茫。舅公耄耋而去,竟有交结这般年轻的小友么?还是说此人是个不为人知的庶子,来此地寻亲?
道装少年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,揖礼道:“在下乃慕先生之才者,偶阅先生大作,恨不得焚之以饮膏蜜,而使肝肠改易。”他垂下头,目光里盈满伤悲,“只是在下久居别地,竟不知先生已然仙逝,实乃大憾也。”
那青年亦赶忙还礼,道:“小生乃吴公表外孙邱汝洪,得足下如此钦慕,舅公泉下有知,定会大喜不已。”
道装少年与邱汝洪寒暄几句,恳求着让他看看吴公昔日手迹。邱汝洪知舅公一生清苦,诗文多不为世人所知,且他正致力于搜集其旧稿,付梓刊印,有知音前来,他自是欣然接受。少年踏了门槛,入了旧日书斋,阅了些旧日存稿,当看到一句词:“安排事,付与天公管领,我肯安排?[1]”时,少年不禁莞尔而笑,道:“哪儿是‘天公管领’?吴公早连天公都管领得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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