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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萍梗飘零(第4页)

司晨撇嘴,“是很快活呀。在瀛洲,竹篮打水一场空是常事,你这金枝玉叶的殿下哪儿知道咱们的苦处?”

“你又有什么苦处,说来听听?”

听他这样问,司晨反而恼怒,道:“我凭什么要同你说?你懂个屁!”她扔下桨,跑到乌篷里去了。方惊愚望着她的背影,默然无语。在这样一个不讨喜的小女孩儿的身上,他却好似看到了过去的自己,硬头钉一样。

送走方惊愚后,司晨孤仃仃地抱着膝坐在乌篷里。夜色像厚褥子,将天与海遮盖。偌大的世界里,仿佛只有她一人。

自遇到那“阎摩罗王”后,她的心情就莫名变得不快。“阎摩罗王”这样有本事的人,昔日为何要弃瀛洲而逃?她想起自己总是这样孑然一身,而今如此,往时也一样。海潮一浪接一浪打来,记忆也如水一般漫上心头。

她想起了过往。

————

司晨一生下来便是奴隶。

溟海漆黑如墨,天穹布满铅灰色的密云,她日复一日看着这样的景色,打从一开始,她的世界便晦暗无光。仿佛打一睁眼,她便在奴营里干活儿,身上生来便带着舆隶的烙印。她无父无母,不晓得自己缘何而来。每日清晨,她要拖着瘦小的身躯去搬扛欑柱,背负浮桥用的石料。

石料、木材又重又糙,她的肩背常被磨得血肉模糊,若不慎摔跌在地,那石料能将自己肋骨压断。每一日浑身骨架都似脱了榫的一般,身上结满厚厚的血痂。一日下来,一人可得二十文,她是小孩儿,便只得十文。传闻只要向瀛洲府纳上两百两银子,他们便能消去奴印,重获自由。司晨不会数数儿,问熟识的秃头舆隶道:“两百两银子要攒多久?”

那秃头舆隶道:“三十年!”

三十年是多久,司晨也说不上来,她只知自己身边的舆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。有的被海浪吞湮,有的因欲要脱逃而被虐打而死,捉进炉中当柴薪,三十年太长了,许多人走不到这个终点。

她能等到那一日么?司晨不知,她只是拼命地做工,将每一文钱仔细地放进用破布缝的荷包里。她相信等她攒够了银两,便能走出这暗无天日的瀛洲。

然而荷包却从未鼓起。一日,司晨打开荷包一点数,却发觉铜钱少了大半,急得心里似猫子抓,又恰望见那自己熟识的秃头舆隶正乐颠颠地蹲在蓬船边数子儿。干活时,唯有他老随在自己后头,还总时不时替自己扶一把肩上木材,那时司晨以为他是好心,现今想来,应是他乘搀扶之机悄悄顺走了自己的铜板。

司晨冲过去,夺下他手里的铜子儿,秃头叫道:“你作甚?”她借火光一瞧,上头果真有自己用石子划下的浅浅划痕。

司晨叫道:“这是我的铜板!你也不怕昧心,偷我的钱!”

那秃头舆隶忽伸一只手出来,猛地将她搡倒,夺过她手里的铜板,那昔日低顺得似绵羊的脸庞上浮出凶意:“叫嚷什么!是你这小蹄子抢我的钱!”司晨爬起来,叫道:“那铜板上有我的记号,是我的!”

舆隶却反而揪她起来,啪啪扇几个巴掌,将她的脸打得猴屁股一般肿,发犟道,“一气儿乱吠,你再胡说乱道,看老子不打烂你嘴巴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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