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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脚说:“咱家的地,到了二十亩了。”
绣绣说:“到了二十亩了。”
两口子对视一眼,眼泪止不住地滚了下来……
然而,当他们从顶子上走下来又仔细检阅他们的劳动成果的时候,却发现这块新地太薄了。大脚一镢一镢刨出来的东西,有三分之二已经被绣绣拣出来,在地的下边堆成一道高高的石堰。剩下来的土,只在地上覆了三四指厚。大脚沮丧地说:“这么一点土,种庄稼怕是连根都栽不住呢。”绣绣抬起头,望望被新地包围着已剩下有两个院子大小的鳖顶子,说:“有办法。”
大脚问:“啥办法?”
“把那片顶子表层的土全刮下来,弄到这地里。”
大脚立即把他的大脚一跺,万分高兴地道:“哎呀绣绣,你心眼怎这么多!”
之后的日子里,两口子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劳作。他们在那有着一片片裸石的鳖顶子上搜索起来。檗椤棵旁边,石头缝里,凡是土或者近似于土的东西都被大脚用镢头刨起,被绣绣用铁锨铲到筐里,再由大脚挎到下面的地里去。他们这时对土的搜求,已经不亚于大烟鬼对于烟土的痴迷。无论是谁,一旦发现了一窝好土,都会像孩子一样地欢叫起来,让对方快来看、快来取。看着那地里的土层一点点变厚,大脚欣喜地说:“你看,咱的地长膘啦!”绣绣也笑着随声附和:“长膘啦长膘啦!”
歇息的时候,小两口忍不住要戏耍一番。大脚把儿时与伙伴们在山上玩的游戏一件件回忆起来,鼓动着绣绣和他玩,也以此博取绣绣的欢心。他从顶子上刨来一些野蒜,用两块石板砸成烂泥状,让绣绣举着两根相距巴掌远的木棍,说要“织布”,然后他将两块石板拍一下,石板间便扯出一条条粘丝,在木棍上一绕,那粘丝便像蜘蛛网一样缠了上去。拍一下缠一下,木棍中间果然是丝丝缕缕银光闪闪。绣绣从没见过这种野童的玩法,兴奋得小脸涨红咯咯作笑。
玩过这一种,大脚又采来“巴山皮”草的穗子,神秘兮兮地对绣绣说,她如果把这穗咬在嘴里,面向南方闭上眼睛,就能看见南天门上的情景,王母娘娘仙女什么的,全都看得清清楚楚。绣绣便高高兴兴照他说的去做,不料她咬着草穗刚闭上眼睛,大脚却把草穗猛地一抽,草种儿全让绣绣的牙剐掉,散落满嘴让她大吃其苦,惹得她伸出手将男人一顿好拧。大脚一边躲避一边笑着说:“不玩这啦不玩这啦!咱们斗草!”
斗草绣绣是会的,她用两片指甲把一根草穗秆儿倒着一捋,那秆儿的根部便有一滴汁液盈盈欲坠。看大脚也这么弄好了,便抬手让自已的穗秆与大脚的对接,看那两滴汁液在谁手里合为一处。也真奇怪,在两个液滴相接时,大脚的那一滴突然就去了绣绣的草穗上,在那儿汇成一滴大大的晶晶莹莹的东西。绣绣高兴地大叫:“我赢啦我赢啦!”再斗,还是这个结果。绣绣问:“大脚,你说这是怎么回事?”大脚嘻嘻笑道:“还用问?你就好吸我的水呗。你看你都吸了一肚子啦!”说着就撩起绣绣的褂襟摸她的肚子。哪知刚一触皮,绣绣“哎哟”叫了一声。大脚方想起,开了一个多月的荒,自已的手已经成了一对铁锉了。他忙说:“我用手背,我用手背。”于是就将手掌翻过来,用相对柔软一些的手背去触摸绣绣的肚皮。他小声说:“大多喽。”绣绣不吭声,闭着眼睛任他摸。大脚摸了一会儿肚皮,又去解绣绣的腰带,用他的手背向下边摸去。绣绣还是没作阻拦,一任大脚为所欲为……
又几天下去,鳖顶子基本上已被搜刮一遍。这天上午,夫妻俩在一条石缝里又抠出满满一筐土,大脚正要把它挎下去,突然觉得小腹一阵下坠,便对绣绣说:“俺得拉屎去。”说完就摸起铁锨急急跑到了岭下面的沟里。他每次去沟里拉屎都要带铁锨,一旦拉完便用它将一摊屎端回来,埋到地里。绣绣坐在那里没事干,就想自已先把这筐土送下去,便起身用胳膊钩住了筐梁。不料,就在她咬牙用力的时候,只觉得小肚子突然抽搐几下,随即便疼了起来。绣绣这才记起了自已应守的禁忌。然而此时已经晚了,那腹痛越来越剧烈,绣绣就连大声喊男人前来也办不到了,她只好哼叫着在地上滚成一团。
当大脚在沟里走上来,绣绣已经昏死过去。她裆间鼓鼓囊囊的,血把裤子全都浸湿还显多余,又把身下的石盖子染红了一大片。大脚不知这是怎么回事,待浑身大抖着解开绣绣的腰带,才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。看看那个像萝卜大小的孩子正在蠕动,且已长出了小胳膊小腿,他大哭着将孩子托起来,要再往妻子的体内填送,努力了几次都不成功,才明白自已的举动是多么愚蠢。接着,他把妻子连同孩子一抱,就向村里跑去了。
回到家绣绣已经醒来,但孩子却不再动了。封二老婆一边埋怨着儿子一边为儿媳收拾。她拿用火烤过的剪刀为绣绣剪断脐带,倒一碗糖水让她喝下,便让儿子把地上的那团死肉捡起扔到社林里。社林在村西,凡是早夭的孩子都往那儿扔。大脚泪眼婆娑地再看那个未长成的孩子一眼,便拿过一个破筐把它放到了里头。这时,绣绣在床上说话了,声音又弱又小:“你别送那里喂狗,你把它,埋到咱那地里吧。”
大脚闻听这话,一下子扑到绣绣身上大哭起来。
天渐渐地热了。每到午间,天牛庙村里村外的树上蝉声噪成一片。这噪声像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,网得人无处藏匿无处逃遁,变得一天比一天烦躁起来。
费文典的烦躁情绪最为严重。自从南军退了之后,他没再去临沂。他说他再也不到北洋军阀的巢穴里去了。不去临沂只能在家里蹲着,而在家里蹲着更让他感到痛苦。他常常瞪着眼睛冲他的老嫂子费左氏和他妻子苏苏发问:“你们说,那南军怎么就打不下临沂呢?”对这样的重大问题,费左氏和苏苏当然回答不了,只像瞅一个怪物一样愣愣地瞅着他。费文典得不到回答,便一个人抱膀缩颈在屋里来来回回走,好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刺猬。有时候,这刺猬还会突然高声背诵《总理遗嘱》:“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需努力……”背着背着声泪俱下。看着他这样子,费左氏抹着眼泪背后里唠叨:“老天爷呀,可别叫他疯了呀!”这天,她把苏苏叫到自已房里说:“他心里太闷了,你得给解解。”苏苏说:“他的闷,我怎么能解得?”费左氏瞅着她说:“你能解。你在床上对他热乎一点。”苏苏便明白了。费文典在家的这些日子,由于情绪十分低落,难得有几次和她做那事。即使有,他那副与谁有仇的样子也让苏苏感到生厌。每次刚刚开始,苏苏便一个劲地催问:行了吧?行了吧?弄得费文典兴致索然草草收兵。而现在经费左氏这么提醒,苏苏也觉出了自已作为妻子的懈怠。她想,费文典以后不再上学,要一直在家了。日子还长着,不和他处好怎么能行?
于是,苏苏对这个落魄的革命青年彻底改变了姿态。天气热了,苏苏便借水行舟,与费文典单独在房里相处时,穿得少而又少。一袭蜘蛛纱汗衫,让一对小小巧巧的奶子若隐若现若实若虚。这天晚上,费文典正在挥着蒲扇读黄兴的革命文章,转脸瞥见床边坐着的苏苏,那一双眼便再没回到书本上去。他站起身来,伸出手去,一步步走上前,隔着纱衫擒住了那一对黑脖白身的小鸽子。摩挲一会儿,他将苏苏的汗衫一掀,将自已的身子一矮,那张热烘烘的嘴就衔了上去。而此时的苏苏已经酥软如饴,不知不觉地躺倒了……那晚的费文典疯狂而持久。最后,苏苏在一阵从未经历过的死而复生的感觉之后,禁不住也像她小时见到的哥身下的丫鬟那样,将一双细长的腿屈起,用两只脚一左一右地敲打着费文典的屁股叫道:“哎呀,真恣真恣!”就在这一刻,费文典却像突然醒了似的坐起身,回头看看扔在桌上的革命文章,抬手捶打着自已的脑壳无限悔恨地道:“苟且贪欢,真可耻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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