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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门吹雪又不说话了,他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剑,剑柄上垂着一条曼青的络子,络子是上好的天蚕丝打出来的。西门吹雪的剑上向来没有络子,很多人都在剑柄上安着络子,这样舞剑时便带出一道若有似无的虚影来,显得好看端庄。西门吹雪的剑是杀人的剑,他的剑一贯很快,既不需要这样的点缀,也带不出这样的端庄。
但现在他的剑上却系着络子,只因为宫什亲手打了这条络子,又死皮赖脸的亲手给他系在剑上。打络子的人已经不在世上,这条络子却依旧没有解下来。
孙秀青也低头去看西门吹雪的剑,她喜欢这个男人,感激这个男人,她对西门吹雪的敬爱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源于西门吹雪的剑术。她自然也熟悉西门吹雪的剑,西门吹雪的剑上以前并没有这么一条络子,这样曼青的颜色让她心颤起来,不由的联想起那个青衣长衫的少年来。孙秀青的声音沙哑,她被囚禁在宫九手里的时候自然不需要说话,恐怕也喝过不少岳洋亲手调制的药物,但她的调子却很温柔,轻轻的对西门吹雪说,“我已经回来了。”就像是一个离家多日归来的人,对自己的家人说话的口吻,自然而轻柔。
西门吹雪的眉心却微微的拧着,他沉默的把剑挂回了腰上,沉默的站起来,这才淡淡的开口解释,“你想要留在这里也好,回去峨眉去也好,我都会替你准备一笔银子。你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写下来,如果我今晚没有回来,你可以要陆小凤陪你去万梅山庄,无论什么事,我的管家都会替你办妥。”
西门吹雪的话总是很少,但今日说的话却很多,多的就像是临死的人在安排身后事,这让陆小凤的眼皮又惊跳起来,心里隐隐的生出几分恐惧。
他认识西门吹雪已经很多年,也认识西门吹雪的剑法很多年。他曾经认为西门吹雪是一个冷酷的人,因为他的剑,本就不是属于凡人的。一个有血有肉,又爱又恨的人是绝对使不出那种锋锐无情的剑法,那种几近已经接近“神”的剑法。西门吹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,他的生命和感情早已经都奉献给了他的剑,他的人早已经和他的剑融为一体,他也已经接近“神”。
但那都是遇到宫什以前的事情,陆小凤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后悔把那个少年带到了万梅山庄。因为那个青衣长衫的少年,因为那样妩媚多情的笑容,西门吹雪已经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,这是好,还是坏?有血有肉的西门吹雪,是不是还真的能使得出他那种无情的剑法,还能不能击败叶孤城?
宫什还活着。这句话在陆小凤的舌尖打了个转,又用力的咽回肚子里。他自己就是一个习武之人,非但习武还算得上是一个一流的高手,自然也知道高手对决时比拼的并不全都是武功,剑法的高低优劣。生死之决,更多考验的是一个人的心态,谁的心乱了,那么剑也就乱了。
圆月缓缓爬上中天,清明的月光洒进房间里来,孙秀青的脸色在月色下透着苍白的慌乱,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。她是一个女人,并且还是心有所属的女人,她们对自己钟情的男人天生就有一种犀利敏感的直觉,自然能够听得出西门吹雪话里的意思。西门吹雪为她安排的很体贴,留在京城自有铺子里的伙计照顾她,回峨眉去也有陆小凤陪着她,三英四秀里剩的只有她一个人,又有陆小凤的面子,峨眉派自然也不会太为难她。但西门吹雪偏偏一个字都没有提万梅山庄,纵然西门吹雪败给了叶孤城,万梅山庄的女主人也应该扶灵回去,但西门吹雪却像是刻意忘了这件事。
月色如水,西门吹雪白衣如雪,清浅的脚步踏过寂静的院子,只余下那一树殷红的石榴花。那一日,他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那个人,少年却浅笑立在石榴树下,印红了一身的曼青长衫。他本以为再也不会离开那个人,宫什却又已经不在了。他本答应过要一直护着他,本答应在今日之后就要娶他,但此时,这一切却都已成空,只留下遍地残花。
陆小凤什么都不能说,也什么都不能做,就只能默默的目送西门吹雪离开。孙秀青的神色悲凉,陆小凤坐立不安,就只好也站起来,走了出去。
陆小凤现在就站在紫禁城里最高的太和殿屋顶上。叶孤城不在,西门吹雪也不在,他们已经约定了时间,现在都留在专门准备的房间里养精蓄率。陆小凤环顾了一圈,心头猛的一跳,缎带仅有六条,但现在站在太和殿屋顶上的人却不止六个。六条缎带都经由他自己的手发出去,但现在却多出了很多他不认识的人,他们的手臂上也系着缎带,在月光下变幻着七彩的色泽,和陆小凤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。但这群人也并不全都是陌生人,陆小凤很快就在人群边上发现了一个老熟人,一个本来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。
花满楼背着手立在太和殿的檐角上,风过檐角拂响了屋檐上青铜打造的风铃。花满楼的手臂上也系着一条七彩缎带,衣摆上还留着一小块污渍,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昔日温柔文雅的笑容,月色如霜却像是在这样的笑容上平添出三分苍茫。
花满楼也已经听出了陆小凤的脚步,点了点头,却没有开口,他一路从江南赶来,满心只为了求证一句话。他本想要一到京城就向陆小凤求证这个问题,但现在陆小凤就在面前,他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这句话来了。
陆小凤轻咳了一声,扫了眼周围三三两两扎堆的人群,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,“你的伤已经好了么?我并没有想到你也会来,若是知道你要来,我自然会专门替你留下一条缎带。”陆小凤的声音沉了沉,压低了调子问,“花满楼,你手上的这条缎带到底从哪里来?”
花满楼怔了怔,低头思索了一会才口回答,“我并不清楚这条缎带从哪里来,半个月前有人将这条缎带送到我家里,所以我就来了。”顿了顿又补充,“我听人说,这样的一条缎带在江南能够卖出五万两银子的价钱。但江南最不缺的就是纺造的师傅,已有人认出这是波斯进贡的布料,并不是关内仿制的工艺。想必,做这笔生意的人也应该是从宫里出来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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