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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爸爸看!"苗苗举着新作的画,太阳戴着保安帽,脖子上挂着工牌歪歪扭扭写着"小王同志"。孩子手背沾着靛蓝水彩,皖中口音脆生生的:"杨爷爷说现在都要叫同志哩!"小王正要发问,玉梅说“昨天下班接苗苗放学时碰到老杨了,老杨说现在又玩新花样了,叫啥称呼改革,不许说官职,”
话音未落,楼道里炸响六安腔:"小王同志在家不?"童队长裹着貂绒大衣堵在门口,金链子从领口探出头来,活像条吐信的蛇。腋下夹着的红头文件金边晃眼,倒比脖子上的链子还亮三分。
"童队长喝茶。"玉梅递过搪瓷缸,特意把"队长"二字咬得瓷实。缸底沉着孙大爷送的野山茶,梗子在热水里打着旋。
童队长也不让座,金牙一呲抖开文件:"集团新精神,咱们现在都平等了。"皖北腔硬邦邦的,像砂纸蹭墙皮。文件头一行"关于深化平等文化建设的实施意见"底下,密密麻麻的小字活像蚂蚁搬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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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您瞅这条,"他短粗的指头戳着条款,"'打破层级壁垒,日常交流禁用职务称谓,以姓名或同志相称'。"貂绒大衣扫落苗苗的蜡笔盒,金黄色的蜡笔断成两截,"往后见面就叫大强,周主任改叫建国,刁副队叫德全。"
小王支起身子,瞥见附件里代鹏的工伤认定书,"自愿放弃"的红戳子像滩未干的血。"童队长说得是,"他慢悠悠开口,"就是这'周建国同志'的工牌,金边比咱们厚三指吧?"
童队长腮帮子肉跳了跳,金牙咬开"黄山"烟:"特殊岗位总得有个区分嘛!"烟圈喷在苗苗的画上,把太阳工牌熏出个窟窿,"要说这新规可有大讲究——"他忽然扯开嗓门,活像在晨会上训话,"第一促进平等,第二激发活力,第三..."窗台鹩哥跟着学:"第三!第三!"
玉梅掀开锅盖,鱼汤白雾腾起三丈高:"童队长尝尝这汤。"特意把"队长"叫得响亮,"孙大爷钓的护城河鲫鱼,说是环保局昨儿刚放的鱼苗。"
童队长盯着汤里翻白的鱼眼,想起昨儿代鹏病房那滩血痰,喉结滚了三滚愣是没咽下。金链子一晃岔开话头:"代鹏同志非说替你顶岗摔的腿,这不胡扯嘛!建国同志特批你多歇两天,可队里实在..."
"童队长费心。"小王截住话头,脚踝上的蜡笔膏药贴簌簌掉渣,"我这假条是周主任...周建国同志亲批的。"特意在改口处打个磕绊,倒像是鞋底粘了痰。
窗外暮色渐浓,老杨的咳嗽声在楼下花坛炸响。童队长金链子一晃:"老杨头!又偷懒!"转身却是堆笑,"小王啊,新规要搞'奋斗者之星'评选,你这老骨干..."话没说完,收音机忽地换了调门,老张的花鼓戏穿透电流声:"说凤阳,道凤阳,大户人家卖骡马..."
玉梅突然"哎呀"一声:"灶上还炖着建国同志的鱼汤!"童队长貂绒大衣扫落文件,金边纸页飘进鱼汤锅。苗苗举着新画的太阳追到厨房,蜡笔把云彩涂成血色:"爸爸,太阳公公的工牌在流血..."
夜时,小王想着自己的生平往事。意气风发的岁月上"消防"二字早被磨平,抽屉里整齐叠落的检查日志,日期定格在消控办解散的那天。最底下压着合影:年轻的小王和同事矗立在集团门口,背后幻化着"民保安"三个字,铁锈正啃着"安"字最后一捺。
玉梅突然惊叫:"苗苗发梦魇了!"孩子蜷在床角抽泣:"太阳公公的金链子勒脖子..."小王搂着女儿,瞥见窗外民保大楼霓虹灯牌换了新装,"周总"改成了"周建国",那"建"字少了一撇,倒像把滴血的刀。
小王又从思绪里混着代鹏的皖北腔:"俺不签!这腿是为民保瘸的..."突然"刺啦"一声,老张的花鼓戏接上茬:"十年倒有九年荒..."玉梅安抚好苗苗,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。
晨雾未散,小王躺在床上收到了坤子的短信。小王打开看是代鹏的智能手环图片,屏幕定格在"心率0"的红字。底下压着代鹏的语音:"他们把代鹏辞退了,缺德到家了",又发来周主任开早会宣布时候的图片,周建国的笑脸映在"奋斗者"烫金字上,金牙比日头还晃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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